【文/曾偉禎】

我們不是我們的身體,我們就是光。我們來到人間的目的就是體會自己的本性,並在肉體生命結束時,與光的來處匯流。

夢境

兒子近來在醒來時,常會開心地笑著說他所做的夢,有一次是這樣的:「媽媽,我搭上太空船,但忘了買票,然後看到外星人。他的樣子軟軟滑滑……」我想到史蒂芬史匹伯的新片《世界大戰》中,把人類整得亂七八糟的外星人。兒子還邊講邊閉起眼,好像當下回到夢的現場,談到和外星人玩躲貓貓的事,講完還自顧自地咯咯地笑。他開心的樣子,整個臉亮著,真好看,那真是個天堂。

相較於他的快樂夢,我想到自己曾有的一個「荒唐」夢可顯得陰森許多。想來是過往中元節時曾讀《地藏菩薩本願經》在提到無間地獄時,那鐵山鐵石鐵蛇鐵狗等等意象,具象成我的睡眠意識中的地獄景象。在夢中,我看到自己是男人身,因為參加某個甄試,必須過三關才能到達會場。然而整個三個關卡的大環境景象,頗是驚悚駭人,彷如是電影《地獄來的訪客》(Hell Raiser)的霹靂驚悚現場,或者是黑人演員丹尼葛洛夫飾警官與專獵人頭外星怪客大戰的科幻電影《終極戰士2》(Predator 2)當中,牛隻屠宰場的情節再現。我看到眾多血塊與肉塊沿河流而下,然後匯集在山谷邊。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同時感受自己試著定心。

第一關是如《魔戒》電影中從圍城高塔拉繩而下,如攀岩下山靠著牆走,當中會出其不意地有鐵手伸來;而第二關是往上走,必須讓身體框在一個類似堅硬竹藤籃框中,往上拖拉,但隨時這保護的藤框會鬆脫,使人掉到深淵。當到了第三關,先見到所有人都在鋪滿落葉的地上做游泳狀,而不一會兒,群流湧上,在熱泉中,必須往前直游到岸,才算過關。

沒有太難地過完三關,空間立即跳到童年老家的中藥店中,當時父親囑我配好藥單,抓好藥,好讓長工送貨。可是就在忙亂中,我被兩隻蛇咬到,一隻大的花紋蛇,一隻好小是小黑紋蛇。而大蛇恍如是珍妮佛羅培茲演的災難電影《大蟒蛇》般蠻橫危險。小蛇所咬的傷口立即發作,在腳的足三里穴處,隨穴脈位置腫起如塚,一路蔓延成一條丘絡。而為了求解藥,下意識一腳踩死小蛇,立即取了蛇的肉汁泥液敷上。大的蛇吻則留下齒痕,血穴湧出些微血絲,並凝固如珠。它隨即安棲家中某角落。

在這之後,不論蛇吻痛楚(其實一點也不痛),我發現自己已回復此世的女兒身,並快速換上母親在我婚禮中所穿那件質感上品的紫底小金花旗袍,準備出門,但卻因為一直找不到適合的黑色外套而耽誤了出門。匆忙過關及莽撞中獲得的蛇吻,感覺到時間壓迫著神經,2點45分是不是快到了,完全不知道。而行李還沒整理好,就在臨上車前,行李袋還竟破掉,匆忙找袋子重新打包。最後終於出發時,卻發現已是下午4點30分。來不及了,所有的一切,都來不及。我該搭乘的巴士,已駛向山谷另一方「光」亮之境。奇怪的是,沒上得了巴士,人卻像站在巴士的走道間,看得到所有乘客的臉龐,認識的與不識的,全已坐定。意識慌亂間,猛然看到行李的內容,除了衣物,還有一堆書,是那些無論如何必須在截止日前歸還的書。我知道一定得還,於是揹起行李,追起巴士來。就在此刻,潛意識之旅結束,夢醒回到物質現實。

潛意識、靈魂、人的存在

回想夢中,也就是潛意識中這一切來不及的壓迫感,是這一世不斷在夢境中出現的精神現象。雖然夢中無懼,但這是在暗示什麼呢?我知道意識穿梭時空的特性,但人與意識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怎麼人的意識會在夢境中如此經歷不尋常的境況呢?而那亮亮的,我原本該穿著紫金旗袍前往的光之處所,是什麼地方?

光。光是什麼?常見有些電影處理這些意識或靈魂與肉體分離現象時,特別地選擇用「光」來表示。通俗得很的靈異愛情電影《第六感生死戀》(Ghost)中,因故被殺身亡但意識仍滯留人間的男主角,當他最後終於處理完人間遺事,心無罫礙地離開人世時,他的身形光影漸亮,與從上灑下來的一片光芒合在一起,往上方飄去。相對於前面劇情中,心有貪念的惡人即遭遇惡魂所化成的煙,將他拉入地下。

電影是用鏡頭、用畫面說故事的媒體,這「光」的處理方式具有不錯的解釋劇情,及說明超自然或超意識現象的效果。前陣子又看到一部北歐電影《深海臨界點》,沉在深海的二次世界大戰德國潛艇中有幾個實驗箱,鎖住了幾個當時被殘忍德軍拿來實驗長生不老的小孩的身體,那幾個不知自身已死的小孩靈魂,四處遊蕩幾成惡靈。只有當他們目睹自己血肉軀體在保存箱打開後整個敗成壞水,靈魂才明白與身體連接的線已斷,而化成光,彙集成束,衝出水面到天際去。

更科幻一點的《接觸未來》(Contact),茱蒂佛斯特在特製的太空船上與外星人父親「接觸」,在地球的物理空間只有不到幾秒(太空船因運轉問題未升空即墜毀),但她的意識流轉,看到父親前來,也是如光影移動來到一個具彈力泡沫的空間。頗得我心的科幻片《極光追殺令》(Dark

City)當中,意識力量也以光束處理,是男主角用來與殖民地球的外星人對抗的無敵武器,這一點在《駭客任務》(Matrix)一片中,基努里維死而復生並擊敗機器人史密斯先生,更是因意識超越物質時空限制所達到。

回想早年甚不明白上述片中「光」的形式來源以及背後意義,當時只覺得以光的形式呈現人的意識/靈魂,是不是藝術家們的神來之筆?至少它解決了電影以鏡頭說故事的本質,讓觀眾可以感同身受死亡的過程,及抽離理性對現實現象的要求。如今逐漸摸索生死之義,眼界開始不同。不管是否涉及宗教,許多前世今生的書籍談到意識、靈魂,以及瀕死經驗的人都提到光這樣的情景,因為光的「空中妙有」性質──因為空,所以可以記錄萬有──是否正說明我們的意識(=光?)在夢境中出入,以及穿梭前世今生的原因。

我看著窗外的光,也看著書桌上的燈光。這灑下來可照耀空間物件的東西或不是東西,肉眼可見,用手卻抓不到。閉上眼,偶可以感受其溫度。它幾乎和空氣一般,有,似乎也沒有;存在,也似乎不存在。歸納這些現象,光似乎是死後形式,也是某一處所,更可以是人體本有。它是能量,也是態狀,也是空間。

更有許多書,終極指出,我們不是我們的身體,我們就是光。我們來到人間的目的就是體會自己的本性,並在肉體生命結束時,與光的來處匯流。佛語中,每次人們見到對方都會合掌互禱的「阿彌陀佛」,這四字所代表的正是「無量光」之意。那是一種祈福對方都能與光同源,並到達涅盤之極樂世界的深深願望。果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麼本源是光的我們,在這一世來到了人間成為現在的我相,有了這樣的際遇與這樣的角色,怎麼記不得我們做為光的本質及本性?我們的意識進入這個會經歷成住壞滅的軀體,必有其存在意義及其功能吧。

康德曾在《理性的批判》中寫道:「如果我們能看透自己和萬物的本質,當能了解我們置身於一個精神世界,生命不因此開始,也不因肉身死亡而結束。」法國小說家巴爾扎克曾在《賽哈費達》中寫了:「今生的目的只為了更正前世的錯誤……,我們內心中不斷薰陶出來的美德,就是前世今生間不可見的連結……,只有靈魂才會記得。」是不是因為覺察的清醒能轉換念頭到利己利他上來,因此成為美德?

是不是當這個光(記錄著眾多前世因緣)進入了這個成為我相的身體,就是為了以這個人身,從眼耳鼻舌身意,來體驗人世的生老病死,並在眾多的情緒如喜、怒、哀、樂、悲、恐、驚中,讓意識淬煉出更超越的智慧,使光的質地更純粹而能回到最終的源頭?而在光達到歸處前,都會記錄著這世的一切。

我想到電影《美國心玫瑰情》(American Beauty)中,當男主角凱文史貝西在瀕死前,他看到自己的一生,彷彿在放電影一樣,並帶到下一世去。我相信我們本質的光正就是具有記錄這些記憶的能力,它是不是說明了為什麼在這一世,當我們遇到某些人,遇到某些事,來到某些地方,會有一種無法解釋的熟悉感。而這是不是也說明了我們的意識會在夢中經歷這麼多不可思議的境界,除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之外,那些境況是我們體內的老靈魂在舒展或流洩曾有的際遇與念頭。

我想到曾在數年前造成轟動的《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中,飾演心理醫師的布魯斯威利在最後一幕從妻子手中掉出原先一直在他手上的婚戒,才明白自己早已是僅剩魂魄存留,是自己的意識放不下未完的事,才滯留世間。片中一句很有力量的台詞,是一位具陰陽眼的小孩所說,他的意識頻率可以讓他看到許多沒了身體、但以生前形影滯留人間的靈魂(很多人死了,都不曉得自己已死亡),他說:「人們都只會看見自己想看見的。」原來人的存在與這股固執的意識息息相關。

於此,除了贊歎人類發明的電影,是如此與我們意識在夢境或前世今生遊走相同,我也漸漸接受這樣的假設:也許光真的是我們的來處,也是我們的終極去處。學習開發自身小宇宙的靈性,發出光芒,以與萬物之源的大宇宙擁抱,是人的終極目標。但在達到這個目標之前,我們的靈魂就像巴爾札克所說的,會不斷回到人間,研習不同功課項目,直到我們修成正果。

兒子在身旁熟睡著,他的意識此時正熱切地在身體內外遊走,我在心底敲著鼓,嘗試在意識森林中,引起他的注意:「嘿,你可看到了自己的功課了嗎?」也就在此時,除了隱約領悟到這場夢所示現的課題,得消解「來不及的精神壓力」外,那一堆該還的書是否是「絕學無憂」的提醒,驚覺到自己一生雜看各種類型電影災難片,恐怖片,神怪片,靈異電影以及科幻片,也雜食玄學密法新世紀心靈知識,可呈顯個理了更亂的神志網路!聖人「常有,欲以觀其徼」,我乃執有還妄想能觀其謬,這一生或終也真是如上述夢境般,就是荒唐夢一遭。

【聯合文學第251期九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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